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5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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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3-10-09 02:41
路翎不断地发表小说,在沉寂的大后方,就像令人目不暇接的礼花一样,引起了读者的注意和惊喜。
著名批评家李健吾曾经称路翎为中国“未来的左拉”。其实更准确的称呼是,路翎是中国“未来的“罗曼·罗兰”,他的创作手法与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相似。用胡风的话说:“路翎所要的并不是历史事变的记录,而是历史事变下面的精神世界的汹涌的波澜和它们的来根去向,是那些火辣辣的心灵在历史命运这个无情的审判者面前搏斗的经验。”
《路翎小说选》的编者朱珩青所这样评价路翎的小说:“这小说是别一种声音。”路翎的小说不同于现代文学史上的一般作品,他的近于残酷的灵魂的拷问与“歇斯底里”的*情绪,常使读者痛苦不已,进而“废书不观”。
我们读路翎的小说,会发现他笔下的主要人物似乎都有点神经质,其性格和心理是不稳定的,甚至都有点疯狂与*。
比如在《蜗牛》中,乡村贫苦女人秀姑突然遭到了丈夫的毒打,路翎这样描写秀姑的心情:
在黄述泰的拳头的闪耀下,秀姑看见了淡蓝色的天空,并看见了一只云雀轻盈地翔过天空。秀姑看见,于是凝视,觉得神圣。秀姑咬牙打颤,挣扎着,企图使丈夫注意阳光和天空。而领受她心中的严肃和怜惜。在她的痛苦中,她是得到了虔敬的感情。
她停止了挣扎。黄述泰放开她的时候,她闭上眼睛,躺在荆棘上,觉得为了她所受的苦,那个温柔、辉煌、严肃的天空是突然降低,轻轻地覆盖了她。她觉得云雀翔过低空,发出歌声。
在她嘴边出现了不可觉察的笑纹。
有人曾经指责路翎所塑造的形象“竟是歇斯底里,精神病患者”。导致这种精神*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是因为外力的打击,如被抓壮丁的王兴发;有的是因为内在的欲求,如县*的录事王静能;有的是因为恋爱的苦痛,如追求线铺姑娘王淑珍而不得的程登富;还有的是因为恶毒的复仇,如王炳全和郭子龙……于是在求生本能的压迫下,这些人便开始了向生存境遇的挑战。这种挑战是个体生命向自身之外的整个世界的挑战,双方力量悬殊。一种巨大得超乎个体生命想象之外的力量沉重地压来,不可避免地要造*性深层不堪重负的裂变。它们往往以*的方式表现出来,因为他们所要对抗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绝望与虚空,单靠个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不能达到的。
路翎说他“不喜欢灰暗的外表事象的描写”,并说他笔下的“自发性的反抗与自发的痉挛性(即使是潜伏的意识中),马克思和恩格斯都认为它是可宝贵的事物,而且,在黑暗的重压下,更是这样的”。当人们责备作者主题思想“不健康”,认为中国人民是没有这些的时候,他肯定地回答说:“我认为是有这些的。”胡风在与路翎的谈话中也曾指出:“民族不重视这种心理描写与内心剧烈纠葛的揭露的,不重视这种狂热热情的,人们是理智的。”
路翎曾这样解释自己这样写的原因,他表示自己“寻求而且宝贵”着“在重压下带着所谓歇斯底里的痉挛、心脏抽搐的思想与精神的反抗、渴望未来的萌芽”。他不再满足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博大悲悯,而“竭力扰动,想在作品里革生活的命”。 路翎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到对于人的灵魂的探寻中去,使得长久以来埋藏在人们灵魂深处的情感与理性冲突的火花得以闪现出来,丰富了现代文学对于人(尤其是下层劳动者)的心灵世界的描写,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现实主义强度”。
路翎笔下的人物都带有一种强烈的浮雕感,线条粗犷、动作僵硬,缺乏现实人物的纤巧、灵敏与情味。每个人在生存的苦难中都表现出“拉奥孔”式的痛苦、绝望与疯狂。
路翎的作品大都是悲剧性的,但是作品中又透出一种乐观的力量,即使在最阴暗的情境中,也腾跃着一种征服的*与豪迈。他的主人公大多是现实人生中的失败者,但面对现实人生的绝望,他们又无一不是为“理想”而战的斗士,他们“也许是负担了在别人看来是失败的结果,可是战斗即胜利” .这种“西西弗”式的反抗精神在他们身上以各种形态体现出来,表达了路翎反抗绝望的姿态。
主题的“疯癫”与叙述的“疯癫”在路翎的小说中是一致的,换句话说,路翎是用叙述的“疯癫”在表现主题的“疯癫”。
路翎把一切诗的、散文的技法嵌入小说,句子成分也在中西语法的边缘无节制地膨胀。路翎的语言有些冗长与繁琐,我们在这里看出作者写作时心境的沉重。路翎的小说不是那种以飘然的态度写出来的东西。
路翎的语言还有一种焦灼感与芜杂感。在路翎的小说中,个体生命的争斗不仅停留在外在的行动中,同时灵魂的深处亦有血淋淋的谋杀与吞噬。整部作品就如一座巨大的舞台,充斥其间的是紧张的*与冲突。冲突蕴藏在每一个瞬间。由冲突而危机进而情感迸发,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人物行为大起大落,情绪跌宕起伏,造*物关系和场面的极度紧张。路翎特别擅长描写人物的瞬间心理和瞬间心理的变化,追求人物心理变化的幅度、速度和强度。比如在《燃烧的荒地》中,郭子龙先是公开宣称要向地主吴顺广复仇,但过不了多久,他居然又成了吴顺广的帮凶。有一次他到寺庙里,非常虔诚地想当和尚,但忽然又转到恶意的嘲弄和尚。这种心理的巨大转折被路翎写得丝丝入扣。
路翎似乎急切地寻求着最富表现力的表达方式。但语言在五光十色的客观世界面前总显出*的窘相。路翎似乎也感到无力用语言将自我心中的感触精确完美充分地表达,于是焦灼、反抗,当进入一种迷狂的状态中时,语言之流便汩汩滔滔,裹挟着珍珠与泥沙,以不可阻遏之势倾泻而下。*掩盖了*,芜杂代替了精确,从中我们体味到现实人生的深邃、博大,如海洋般无际无涯,但另一方面,难以把握的困惑也随之而来。人们不能清晰地洞察其中的任何一种情绪、意象,因为在你把握了一种之后,必然会在同一部作品中发现与之相矛盾的同体异质。这是一种最大限度的原生态,是超乎于批判现实主义典型观的一种艺术美学。它是由路翎内在的艺术气质决定的。
路翎的小说语言不像萧红的《呼兰河传》那样抒情而感伤,他似乎不是用笔在描写他的人物,而是用鞭子在抽打他的人物,把他的人物抽打得满身血痕。冗长的句子是鞭子的长度,贬义的词句是鞭子上的毒刺。你看他这样描写一个人的吃饭:
他底方正的大黑嘴发出粘腻的大声,可怕地咀嚼着:他底红色的大舌头送出唾液来,*着碗边,*着嘴唇,象一头野兽在*着骨头。在桌子底下他底腿不住地因肉体底兴奋而颤抖,使得黑娃子恐惧会有一个爆栗要落到自己额上来,不安地把*向凳子底另一端移动。
路翎追求的是粗犷的力之美,沉重的情感份量和激荡的心理狂潮。路翎在创作中是提倡战斗的热情的,他说:“万物静观皆自得,我们不要,因为它杀死了战斗的热情。将*目的直接地搬到作品里来,我们不能要,因为它毁灭了复杂的战斗热情,因此也就毁灭了我们底艺术方法里的战斗性。” 在他的笔下,京派作家那种明心见性的静观的审美态度,以及冲淡、明净、节制、圆润的笔情墨韵,已经荡然无存。他牺牲了艺术上的空灵和精致,换取了犷野雄放,元气淋漓。正如胡风所说:
从这里也就产生了他底创作方法上的特点。他不能用只够现出故事经过的绣像画的线条,也不能用只把主要特征底神气透出的炭画的线条,而是追求油画式的,复杂的色彩和复杂的线条融合在一起的,能够表现出每一条筋肉底表情,每一个动作底潜力的深度和立体。
李健吾这样形容路翎的风格:
路翎先生让我感到他有一股冲劲儿,长江大河,漩着白浪,可也带着泥沙……他有一股拙劲儿,但是,拙不妨害冲,有时候这两股力量合成一个,形成一个高大气势,在我们的心头盘桓。
路翎的作品在四十年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时有青年给路翎写信,信中这样说:“路翎先生,你底火辣辣的热情,你底充沛的生命力,你底精神世界的追求力,拥抱力,惊人地震撼了求进步的青年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