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2-04-27 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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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2-06-24 14:06
经亨颐的一生实在太丰富了,在这里只能作一个概括:1877年生,字子渊,上虞驿亭人。二十岁出头时参与通电反对慈禧废光绪帝,遭悬赏通缉,亡命澳门。1903年赴日本留学,1910年回国,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后更名浙江第一师范)校长,兼任浙江教育会会长。1921年在上虞创办著名的春晖中学,兼任浙江省立第四中学校长。1925年离浙,任国民*常务委员、全国教育委员长、中山大学校长。1930年参加反蒋的**党部扩大会议,任组织部委员,旋被开除党籍。1931年于*四大再次当选为*执行委员。“九一八”事变后与何香凝、柳亚子、张大千等在上海组织“寒之友社”,以诗言志,以画喻节……
“八一”南昌对于中国*党是件大事———的当天,叶挺报告情况后,在原江西省*所在地西华厅成立*委员会,会议推举林伯渠、贺龙、恽代英、周恩来、张国焘、叶挺、宋庆龄等25人为委员。令人吃惊的是,在这个“红色”的圈子中,并非*党员、左倾思想也不明显的经亨颐也赫然在册———刚好位列第25位!
经亨颐是怎么去南昌的?南昌的时候他干了些什么?凭什么坐上那把交椅?这段故事到现在也还没有人认真梳理。
李叔同在他化缘得来的风琴上,演奏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经亨颐在杭的时间较短,但他在这方土地上留下的影响却源远流长。他在一师(旧址在现在的杭高)做校长时,任用、提携、资助了包括李叔同、周树人、朱自清、丰子恺、潘天寿在内的一大批优秀人才。综观天下,凡校长多是胆小的、死板的、保守的,用人上更是生杀予夺,唯我独尊,但他不。比如校内的刘大白和赵元任,虽然才华横溢,但满脑子都是异端思想,两人合作而成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虽然甫一唱响,便红遍全国,但怎么看都像靡靡之音。刘、赵二人天天都在经亨颐的眼皮底下,如果校长不开明,岂有二人容榻之地?
一师新招音乐教员,有人来应聘。第一句话是先提条件:必须给每位学生配备一架风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个学生一架风琴,那是个什么成本?哪里来的钱?但新教员扔下一句话:“你难办到,我怕遵命。”甩手就走。
还没上岗,就敢这样耍大牌,做校长的面子上当然挂不住。但他知道这是个人才,学校需要他,于是经亨颐亲自出马,到处央求,把四五十架风琴凑齐,满足了新教员的要求。从后来的情况看,这样做的确是值得的———那个新教员就是日后名扬四海的李叔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经校长化缘得来的风琴上,李叔同演奏了自己写的《送别》。
表面上看,经亨颐在杭州不过是经营了一所师范,但倡导的教育观念在此却有划时代的影响。经亨颐于1916年9月在师范新生入学仪式上说:“以大厦比喻国家,人才比喻栋梁是老话了,但我以为,构成大厦还有个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此凸彼凹的榫头。如果没有榫头,再好的栋梁有什么用?现在的中国,栋梁之材够多的了,所缺的是默默无闻的榫头。我这个学校,不光要培养栋梁,更要培养能为全社会所用的榫头……”
这样的话放到现在仍然能振聋发聩———不图一人一单位的名利,不要异化的精英教育,而求提高民族素养的平民教育。当今杭州基础教育知名人士王崧舟凡有报告必提经亨颐,凡提经亨颐必对他表示五体投地,“什么是人格?人格是做人的格式……经先生说,人生好比一碗清水,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健全的人格,以便使这碗清水发挥各种作用;功利教育,乃是有了味的水;无论什么味的水,都有了局限……”在王老师看来,当年经先生的教育思想,正是今日素质教育之滥觞,可惜的是我们中的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王崧舟老师也是上虞人,他在台上神采飞扬作缅怀状的时候,台下许多老师则在交头接耳地打听:
“经亨颐是谁?”
为挽留一个校长,有那么多学生肯牺牲,古今中外,他是第一人
经亨颐是带着痛苦离开杭州的,起因是一本杂志。
《浙江新潮》本来只是本默默无闻的学生刊物,每周一期,社址设于平海路原省教育会楼下的一间耳房里。第二期,有个叫施存统的同学写了篇文章,说为建设一个新社会,要把家庭制度彻底打翻,再踩上一只脚!文章的题目叫《非孝》,观点可谓大逆不道———家庭制度可是几千年中国的基石呀!结果*、省教育*、省**都被惊动,成立专案组,说不但要查办此人,还要追究幕后元凶。七查八查,查到了一师的“四大金刚”头上———夏丏尊、陈望道、刘大白、李次九四位老师,这四人惯于在学生中宣传新思想,反对旧礼教。当局招了校长经亨颐去,说:“宣传邪说的人怎么能当老师?快去开除了他们,以正视听!”
经亨颐慢条斯理地答:“不行的———教育的宗旨就是培养之人格,自由之思想,教学生说自己想说的话,怎么是宣传邪说?”
“那———你这个校长是不便当了。”
“当不当校长在其次,糊涂的事不能做。”
1920年2月9日,经亨颐被撤换,调离浙江第一师范。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义愤填膺的不是校长本人或者他的同僚们,而是全校的学生。学生立刻罢课上街*,*当局的做法。众人一路喊过去的口号是:“留经目的不达,大家一致牺牲!”
3月27日凌晨,*队伍到达梅花碑*公署时,与警卫队发生冲突,警卫队*伤数人,酿成*件。3月29日,全体学生被三百军警围困在学校操场,只准进不准出,结果一个叫朱赞唐的同学悲愤难忍,一把夺过*的刀,愤而自杀,边上的同学都号啕大哭……
这就是上了中国现代史的“浙江一师风潮”。
为挽留一个校长,有那么多学生肯拿性命去换的,古今中外,经亨颐恐为第一人。
南有春晖,北有南开
*过后,当局妥协,学生复课。出人意料的是,经亨颐自己坚决不肯留任,径直离开杭州,扁舟一叶,回自己的老家上虞去了。
到了上虞,他仍旧办学,因为有了办官学到处掣肘的教训,他在上虞办的是私学,也不去当局那里备案审批———他要在白马湖这个地方办一所世外桃源式的学校。1922年12月,在春晖中学开学典礼上,经校长这样说:“近年来奔走南北,有一种感触,觉得官立的学校,实不能算好……我第一希望社会能同情于春晖,第二希望校董能完全负责,第三希望有安心的教员,第四希望有满意的学生。这四种是学校办好的条件……”
经校长“四个希望”的践行,前两款如何不得而知,但后两者达到了目的———有当时的俗话为证:“南有春晖,北有南开。”春晖中学和南开中学是全国最有名的中学,是当时的中学生最“心向往之”的地方。至于教员,岂只是“安心”,因为影响和人脉,经亨颐身边很快又聚起一批富有学养的文人雅士,其中著名的有夏丏尊、丰子恺、朱光潜、朱自清等等,大家群策群力,继续营造理想中的家园。美学巨擘朱光潜后有回忆文章说:“学校范围不大,大家朝夕相处,宛如一家人。佩弦和丏尊、子恺诸人都爱好文艺,常以所作相传视。我于无形中受了他们的影响,开始学习写作……”朱自清在散文《白马湖》中则这样描述:“……丏翁的家最讲究,屋里有名人字画,有古瓷,有铜佛,院子里满种着花。屋子里的陈设又常常变换,给人新鲜的受用。他有这样好的屋子,又是好客如命,我们便不时地上他家里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调也极好,每回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空空的收回去。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的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
这样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任何时代的知识分子都会艳羡不已。
上世纪20年代初,出家的李叔同赴宁波绕道上虞,经亨颐历来敬重李的学问与人品,立刻携夏丏尊中途截人。李叔同开始不允,后来经不起苦劝,才答应在白马湖畔小住。那些日子除了殷勤款待,经亨颐还筹集资金,以最快的速度在湖边山腰盖了两间小屋,希望借此使李叔同常住,以便学校师生随时亲炙。
白马湖边的这两间小屋就是“晚晴山房”(李叔同曾号“晚晴”),日后成了上虞的名胜之地。
我们为经亨颐的离开杭州而惋惜,但又为他创办了春晖中学而感到欣慰———如果没有上虞的春晖中学,夏丏尊、丰子恺、朱光潜、朱自清等很可能就不是后来的样子,而没有了这一片星光灿烂,中国现代的文艺天空,将是何等的苍白和乏味。
危巢之下没有安卵,那时偌大的中国,欲摆一张安静的书桌也不可得。日本侵华加剧,这是外患;当地*当局对春晖中学经常*扰,今天查红色课本,明天逮*分子,后天又被要求设置*“党义”课程。排教学计划要安排“纪念周”,每天师生要唱*“党歌”,谁反对就扣谁帽子。丰子恺、匡互生、朱光潜等皆为闲云野鹤,如此俗务令其痛苦不堪。作为校长,经亨颐对上要违心应付,对下不便恳切交底,学校这一摊又得撑下去,真是天天做风箱中的老鼠,两头受气。
1924冬天的一个早晨,有学生出操时戴帽。领队老师以为不成体统,勒令除去,与学生发生冲突。在处分问题上,代理校长(因经亨颐常年在外开会筹款等,当时聘有代理校长)飞扬跋扈,舍务主任匡互生等看不惯,以为是学校借机打压学生个性与自由,力争无效,愤而辞职。全体学生罢课,校方索性开除了为首的28名学生。此举激起教师公愤,教员集体辞职*。
在一个晓风残月的早晨,匡互生、朱光潜、朱自清等带了几件行李,突然离开春晖中学。学生们闻此消息,纷纷赶到驿亭火车站。面对恩师,话没说上几句,呜咽啜泣声就响成一片。据说,在站台的角落,远远地立有一人,身着长衫,围巾遮脸,黯然神伤,久久不肯离去……
那人便是校长经亨颐。
西湖边本来可以有第二个“西泠印社”
1938年9月,经亨颐在忧愤中谢世,年仅62岁。
才华如许,英年早逝,这是第一个遗憾。第二个遗憾则是留给杭州的:1937年春,经亨颐托人在杭物色一地,准备建筑“寒之友社”社所,仿照西泠印社的制度,不作子孙遗产,只充金石书画爱好者的游憩之所。不久他们在西湖边的东山弄附近征得数亩地,经亨颐邀潘天寿、姜心白等实地勘测后大家连声称好,回来之后又是斥资,又是设计图纸,赶做工程,预期当年10月完成。不料房子才有个轮廓,抗日烽火骤起,杭城旋即沦陷,经亨颐仓皇避寇上海租界,“寒之友社”也终于成了个烂尾工程。
如果没有这场兵燹,现在的西湖边有两个“西泠印社”。
经亨颐在杭州约有十年的时间,今人回首,那十年恍惚是个华彩的旧梦。经先生的价值,一半在于他的教育理论和教育实践, 一半在于他渊渟岳峙、苍茫的人格。
经亨颐在杭州的复活,最后以铜像的形式出现———高高瘦瘦,玉树临风,默默地站在杭州高级中学的校园里。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森林中悠长的风声,永恒而邈远……